屠苏愣了好一会,才明白过来眼前发生了什么事。
欧阳少恭,渡魂到了一棵树上。
这件事本来有诸多的不可能。首先,欧阳少恭魂魄之力将尽,已无法再渡魂续命。
其次,人与草木精神力相差甚远,人魂树体难以相容,也从未有过人渡魂到草木的先例。
可正是因为树灵的精神力很弱,此时虚弱的欧阳少恭才能轻松占据这个躯体。否则以他现在的状态,强行渡魂到他人身上必遭反噬。
至于人魂树体难以相容,因为太子长琴曾为榣山之木,凤来化灵,对于树木有天然的亲和力,此时相容一体,浑然无碍。
百里屠苏呆望着那颗树,“欧阳少恭!”他不知道他现在还能不能听到自己,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。
方才以为,两人即刻便要双双散魂,消失于天地之间。现在欧阳少恭却变成了一棵树。百里屠苏不知道,一个人变成一棵树之后会是怎么样的存在。
现在死去,化为荒魂,再无轮回转世,就这样结束,是否有遗憾呢?
在这样的夜晚,一人一树沉默相对,两个漂泊的孤魂,带着劫后余生的残破身体,这让他对欧阳少恭、对自己都产生了那么一丁点同情。为什么不活下去呢?哪怕只有一丝希望。已经走了这么远,这么累了,他需要一点安慰。祖洲的八轮月亮各有阴晴圆缺,在夜空中散发着柔和的巨大光芒,是一样的美好。
百里屠苏迟疑片刻,而后下定决心似的,向旁边一颗小树走去。
原来树与树也会说话的,他们的语言只有他们自己能懂。
“你也并不甘心就此散去,对吧?”
“······你不恨我?我刚刚想要杀你。”
“你没做到。我恨的人够多了。比起恨你,观察你更有趣些。”
“······”
风起时,他们便沙沙沙沙的交谈一会儿。
“树的身体······适应吗?”
“还好。你呢?”
“也还好。只是有时候想四处走走时,才突然想起自己生了根。”
“呵呵,你性子还是好动,”说的是他小时候的事,“我倒没关系,我似乎曾经像这样站过很久。”说的是自己小时候的事。
原来的称呼已不再适用,“百里少侠”和“欧阳先生”都成了名不副实,这里有的只是两棵小树。他们相互以“你”相称,反正这里除了彼此,再无他人,不会产生歧义。自己安静的生长,闷了,就和对方聊聊天。天上的云流动的快,日子过的也快。
两棵小小的树里的魂魄,他们有剪不断的纠葛,有刻意和无心的相遇,有触及灵魂的相知相交,有丑陋的反目,恶毒的诅咒,彼此杀死对方的决心,你死我活的血战······以及现在,远离尘世的相伴。
他们有彼此。
祖洲乃海外仙山,钟灵毓秀,灵力充沛。两人衰竭的魂魄在此得到休息与滋养。
有一天百里屠苏觉得有点别扭。他的根在向外延伸的时候碰到了什么东西。他用力试着推开,树枝也跟着抖了抖。
“怎么了,有什么麻烦吗?”
“只是根被什么东西挡住了,并无大碍。”百里屠苏又试着伸展一下,“······不行。”
“······你碰到的似乎是我的根。”
“啊?······哦。抱歉,我试试再往下一点。”
“没事,我们两个离得太近。”
是很近。一段时间以前,百里屠苏第一次在风中触到了他的叶子。现在没有风也可以。
他曾经触摸过地下休眠的小虫,也曾经触摸过天上唱歌的云雀。那都和摸到欧阳少恭的感觉很不一样。
那枝条柔软纤长,随风靠近他时,他可以感受到那蕴着雾气的清新和凉爽。
最重要的一点,他知道那是谁,是欧阳少恭呀。感觉总有那么一点微妙的别扭。
但是欧阳少恭却似浑然不觉,他根本没注意到吗?
祖洲没有白天,但是夜空中有八轮月亮。月光驱散了黑暗带来的压抑,这里的世界宁静悠远。
永夜无漏,梦魂不惊。
岁月渐渐隐匿了它流逝的痕迹。时间不再有多大意义。
他们俩挨得极近,人说树底下是长不成树的,可这两棵小树一起吸收天地灵气,汲取养分,一起生根抽枝,攀云凌霄,终究谁也没能压谁一头,一起成了枝繁叶茂的大树。
只是这两棵树倒像是一棵树,根根相缠,叶叶相接,只从树干上分出彼此,共有一方天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