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风起兮

天空海阔,要做最坚强的泡馍。

【恭苏】魂梦犹记 5

百里屠苏心中煎熬,日子过得也就慢些。但欧阳少恭要走的一天也还是来了。

 

海上的东风,已经持续了一段时日。空气潮润,欧阳少恭推算现在应该是夏季了。

 

魂魄借着风力回到中土,可以省去不少时力。

 

这一日,欧阳少恭向百里屠苏辞行:“屠苏,我们在此地修养甚久,魂魄之力已经充盈。本来此处依山傍水,披风沐月,生活并无不好。可是人间尚有事未结,我须得回去一趟。屠苏愿意与我同去吗?”

 

欧阳少恭这话问出来,屠苏能感觉到他的诚意,已经知道他不会害自己。可是终究是感觉两个魂魄体相对,分外难堪,不知如何是好。屠苏只说:“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,何况······回到中土,并无我容身之处。”

 

欧阳少恭想了想,说:“也好,此去路上风险未知,屠苏既然不想,也不用陪我冒险。你且在此地修养,他日若我了结了尘世诸事,再回祖洲来看你。”他想屠苏还是不能接受渡魂之事,只好心里苦笑。

 

“我现下就要走了,你多保重。”欧阳少恭说着就抽身离去,屠苏能感觉到那个灵魂的离开,像微凉的流水穿过自己的根须、枝条,从容,迅速,抓不住。

 

“嗯,你也是。”树叶轻轻摇动。他说不出更多话来。

 

 

 

欧阳少恭根本没提魂魄的事,屠苏心里反而不是滋味。他的磊落像一面镜子,映着他的思虑,让他不能不更怨恨他。

 

不过也是因为屠苏看不到欧阳少恭现在的样子。如果他看到一棵巨大的树形魂魄飘在空中,说不定扑哧一笑,也就原谅了他。

 

 

 

 

欧阳少恭走后,日子越来越长。他能感觉到自己挽着的根失去了柔软的生气,渐渐变得僵硬。叶子再也说不出轻柔低沉的话语。百里屠苏自己听着八面风声,时有树叶在风中飘落,平添萧瑟之感。虽然没有了欧阳少恭的魂魄,但是百里屠苏还是能分辨出那棵树的声音,与别不同。他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。

 

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,走了之后再也没有音讯,已经回到中土了吗?渡魂成功了吗?

 

没人来回答他的疑问,没有人陪他说话,有时甚至没有鸟鸣,也没有风。这样的安静从前也不是没有,但却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安。屠苏努力让自己平静,他在寂静中分辨着水里的鱼跃出水面搅动的微小声响,不同的鱼声音也不一样。有一只活泼的,已经跃了一千二百七十九次。

 

欧阳少恭在这里的时候,屠苏有时会感觉自己像一棵树;但他离开之后,他却愈发感到自己是一个人了。树是不会感到孤单的。屠苏完好地保存着人的一切情感和渴望。

 

他说他会回来,可究竟几时呢?那是肺腑之言,还是一句客套?欧阳少恭若是已经渡魂为人,又何必再回祖洲?人世间有软红千丈,这里不过一片荒凉,他回来做什么呢?难不成对着自己在树下抚琴度日?

 

当身旁那棵大树最后一片叶子在风中飘落的时候,它终于陷入了死寂,不会再出一丝声音。百里屠苏想离开了,这种感觉他早就有了,这是第一次在心里过一遍,认真做下决定。

 

这决定其实莽撞的很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哪里,也不知道去了之后该怎么办,只知道一个方向——欧阳少恭离开的方向。

 

一轮满月又转上了山头。屠苏心有所感,魂魄脱壳而出。这副滋养了自己魂魄的躯体,脱离起来也并不难。临走前,再看一遍这榣山月色。两棵树挨得如此之近,已经融为一体。虽然一直有所感受,但屠苏还是第一次看到两树枝叶纠缠的场景。此时一棵树叶子已经落尽,只剩枯枝,另一棵还是郁郁葱葱,看起来十分不协调。可是他知道,过不了多久自己那棵树也会像欧阳少恭那棵一样了。

 

也许两人的命运也早就像这两棵树一样纠缠在了一起,同生共死,再也不可能分开。

 

 

屠苏走时是一个冬天,海上不会结冰,但也比平时寂静了许多。没有风势可借,自己在海上奔波了很久才到中原。

 

他抵达一个沿海小镇时正赶上小年,街上人潮熙熙攘攘,沿街摆摊有卖年画、对联、窗花的老先生,卖虾蟹海产的渔民,卖鸡鸭猪牛的屠户,卖烟花爆竹的,卖灯笼的,卖首饰胭脂的,卖花鞋绸帽的,还有小贩挑着各种吃食来叫卖,年糕,关东糖,各色水果和蜜供,吆喝得响亮又勾人,引得小孩子们从屋里跑出来,吵闹着要买。

 

家家屋子里往外冒着热气,厨房里传来噔噔的剁肉切菜声,和各处的说笑声汇在一起,织成一张密密的网,水泼不进,把屠苏拦在外面。

 

他走过街市,没有人看见他。这里的热闹是人间的热闹,他一个孤魂野鬼,在人声喧嚣处更觉自己格格不入。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

 

杀人是一个办法,可是有谁能杀呢?那个举着糖葫芦的小孩子,他母亲正在家里给他缝过年的新衣;那个吆喝着的小贩,他妻子做好了一桌饭菜等他回家;那个神色匆匆的青年,要去约会他心上的姑娘;那个揣着手的老者,要给家里的小孙子带回最大的糖瓜······这样看来,杀人是不可能的了。

 

每个人在这世上都有牵挂,自己牵挂的人,牵挂自己的人,这些牵挂联系着一个人与整个世界。

 

而我呢?屠苏不禁想,在这世上有谁牵挂我吗?如果我今天晚上就消散于世间,有没有人知道,有没有人在意?

 

他······

 

屠苏发现,自己突然想知道,如果自己就此死了,欧阳少恭会不会在意。

 

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,周遭越热闹,心里越孤独,只剩黯然神伤。屠苏换了方向,只身一人向深山里去。

 

山上前一日刚下过雪,寒气侵体,地上积了薄薄一层雪,鸟兽经过,都留下纷乱交错的脚印。此时雪又纷纷扬扬地下起,许多足迹都被掩盖得模糊不清,难以细辨。其中却有一行小兽的足印十分清晰,像是刚留下不久。

 

从足印大小看,那野兽不过幼年,可行走方向却背离山洞,朝着兽迹罕至的山中深处。屠苏沿着足印跟上去看,发现是一只白色的小豹,在雪地里很不起眼。

 

原来这只小豹因为毛色特异,在山林中易被发现,难以隐藏行迹,父母以为难活,将它驱逐出洞任其自生自灭,节省食物养育其他后代。

 

小豹知自己已无家可归,在山里一边前进一边哀嚎,叫的一声悲似一声,一声弱似一声,像小孩子渐渐哭得没有了力气。天寒地冻,腹中饥饿,这小东西终究难以支撑下去,眼睛一闭上,就没有了再睁开的力气。

 

屠苏看着它气绝当场,心想:“我们俩的命原本是一样的苦。不为同类所容,活在这世上无依无靠。我要是找不到宿体,过不了多久就会消散。说不得,我渡到它体内,看它的命我承不承受得住。要是我承受不住,跟它一样死了,唉!那又有什么办法?”

 

这样想着,他钻进了那个小小的身体。过了一会儿,小雪豹睁开了眼睛。

 

 

 

 

冬去春来,夏迎秋至,屠苏找穴避敌,觅食果腹,因为毛色的原因,不论天敌还是猎物都更容易发现他,其中虽然万般艰难,总算是活了下来。一转眼三年过去,他已经长成了一只矫健强悍的成年豹,在山中有很大一片自己的领地,有打不完的猎物,可以根据口味选择,不需要再捡别人的残骸剩肉。

 

屠苏虽渡魂为兽,但终究不愿与野兽为伍,心里时刻记着自己是一个人。他没有在一个地方久驻,待成年后便下了山,开始四处游荡。这其中多多少少存了点能偶遇欧阳少恭的奢望,只是就算见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出来。屠苏人的灵魂带着野兽的身体流浪,心中渴望能够与人接触。只是,他也不敢和人太过亲近,路过村庄时,村民见了他要怕,猎户见了他要打,他只好远远避开。自己心中无意相害,可是没人理解。时间久了,倒是把欧阳少恭千年渡魂间的心境体会到一两分。

 

唉,欧阳少恭呀欧阳少恭,你现在又在何处?

 

 

 

 

与此同时,祖洲后山。一个青年男子背水而立,望着已经一齐枯萎的两棵相互纠缠的大树,静默良久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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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侠由植物人升级为兽人啦~撒花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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